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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筑建文发布宗旨:忠实记录当代华人建筑领域的事件、人物、作品和声音客观反映当代中国建筑的现状和思潮汇聚中华建筑智慧。 【每筑微评】渡江战役,1949年那次伟大的战役,结束了中国将会面临的南北对峙的分裂局面,为今天中国的发展与崛起奠定了基础。回顾那段同样经历曲折的渡江战役纪念馆设计全过程,建筑师孟建民说:“建筑师对项目品质的控制,三分功夫在图里,七分功夫在图外。”
渡江战役纪念馆,位于安徽省合肥市滨湖新区核心区城市中轴线最南端,南接巢湖,北枕塘西河生态绿廊,是为纪念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渡江战役而修建的纪念馆。规划用地面积22万㎡,总投资4亿元。建筑为地上3层、地下1层的钢筋混凝土框架—剪力墙结构,全长126m,总宽52m,高39.665m,总建筑面积15872.54㎡。 2014年8月,渡江战役纪念馆主创建筑师孟建民在北京接受了我的采访,从建筑工程全过程设计的角度为大家解析了关于这个项目的一些热点问题。
1. 赵敏:请您谈谈这个项目为什么建在合肥,而不是南京,或者渡江战役的其他地点?
孟建民:进入21世纪,全国各地兴起红色旅游,一大批具有革命历史题材的博物馆因此投入建设。时至2005年,全国四大解放战役中的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纪念馆都已建成,独缺渡江战役纪念馆。此次战役前线指挥部旧址其实设在安徽省合肥市肥东瑶岗,由后来鼎鼎大名的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粟裕、谭震林等军事家担任指挥。于是,中央军委和安徽省委省政府联合申请立项建设渡江战役纪念馆。2005年12月,国务院批复并同意由安徽省负责牵头启动建设渡江战役纪念馆的决定。 此前南京已经建成一个渡江战役纪念馆,但实际上由于渡江战役的战线拉的很长,又其前线指挥部旧址设在合肥市肥东瑶岗地区,南京只是一个渡江点。在中央军委的支持下,安徽合肥市争取到建设国家级渡江战役纪念馆的机会。
2. 赵敏:您的设计团队是怎样接手这个项目的?
孟建民:2006年底,合肥市委书记孙金龙邀请我开展渡江战役纪念馆的方案创作。此前这个项目已在全国进行过招标,福建省设计院的方案中标并已深化甚至完成了施工图。但是,纪念馆领导小组仍感觉方案不够理想,就想到了我们的设计团队。那时我在安徽省已经做过多个项目,和这地方打交道10多年,有比较广泛的社会认可度。加之这次又是由孙书记亲自点将,令我更为重视。渡江战役纪念馆方案的雏形其实在我接到电话时就在脑海中瞬间形成。项目任务紧迫,仅给我们一个星期做概念方案,极具挑战性。 我们准备了三个方案造型。 第一个方案是“战船”造型,我们采用极简的三角形为基形表现前倾的动感与气势;第二个方案是一组孤底的战船造型,更具写实性;第三个方案是一只高扬的五角星造型,较具视觉冲击力。当然,我最喜欢也是作为主推方案的是“战船”形象的创意。果然,第一个方案得到领导小组的高度认可,当时就要求二十天后看我们完整的深化方案。
3. 赵敏:在接下来的方案设计阶段,您认为有哪些比较精彩的设计亮点呢?
孟建民:我认为在渡江战役纪念馆方案设计中,主要有四大亮点。 其一,入口处的浮桥。我们在渡江战役的“渡”字之上做文章,把整个建筑摆放在一个巨大的水池里,参观者必须通过一座“浮桥”才能进入渡江战役纪念馆。这是个动态的浮桥:每天闭馆时,浮桥就沉到水下掩藏起来;而开馆时,浮桥会从水下逐渐上升,因此形成强烈的仪式感。 其二,序厅。走到渡江战役纪念馆的二层入口,空间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座50米长的巨型浮雕墙。浮雕墙有两层通高,呈半圆形环抱着序厅,为人们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渡江画卷。 其三,水下纪念厅。参观游客经过序厅来到一座水下纪念厅。之所以说“水下”,是因为它的天棚是一座水池,原计划在水中散落着各种记忆战争历史的残片,如战后被遗弃的枪、炮、浆、帆,可以勾起人们对那个错乱不安的战争年代的反思。水下纪念厅的墙壁上记录了所有在此次战役中牺牲烈士的姓名及其有关信息,他们短暂的人生留给后人长串的思考。 其四,军功厅。原计划来到军功厅,便进入整个建筑的高潮部分。在这里不仅可以感受到悲怆的挽歌,更有令人肃然起敬的军人的刚毅情怀。为了营造庄严肃穆的气氛,我们在设计中特别引入了水下纪念碑的创意。这个大厅让人们置身于水面的环绕中,穿过浸于水中的无名烈士碑林,给人以无限的思念与悲壮感。
4. 赵敏:听说在最后实施的过程中,水下纪念厅与军功厅的概念没有全部落实,这是什么原因呢?
孟建民:有时候,设计创意固然很好,但如果当时的建筑技术和施工工艺跟不上,或造价过于昂贵,创意便成了空想。后来,在施工检测过程中发现水下纪念厅天棚的水池发生渗漏。为了防止漏水,那些摆在水面的战争遗迹也统统被省略了,这个设计亮点只实现了一半。此外我想说的是,建筑师在创作时很多设计初衷都带有主观色彩,这些其实也给我们的工程项目带来不少教训,值得反思。
5. 赵敏:孟总,您在这个项目里有什么经验教训,能不能拿出来给年轻的建筑师们讲一讲呢?大家以后能引以为戒。
孟建民:第一点教训是展示建筑一定要做视线分析。 我们为了让人们在踏入纪念馆的那一刻就可以俯瞰整个展厅,在方案中将平台设计成半圆形,面对20米开外的渡江战役题材浮雕墙。主体结构浇筑完成后,我站在平台上感觉对面的弧墙太近,空间不够舒展。在设计时过于强调几何构图,视距留的不足。后来在领导小组的建议下,我们重新做了视线分析,又把半弧形平台改成缓弧形平台,视觉效果立刻得到改善。因此,讲视线分析不仅在报告厅和剧院设计中需要,很多大型、有观赏要求的建筑也都需要。
6. 赵敏:那么依据渡江战役纪念馆这个项目的视线分析结果,最后是加大了视距,让参观者产生不一样的心理感受,而不是说能不能看得清楚的问题。
孟建民:是的,就像到一个山区旅游,远远看到的是山体的整体形象,走到大山脚下时,却只能看到山体极小的局部,视距是影响观感的重要的一环。
第二点教训是大型展览建筑一定要做周全的参观流线设计。 原先我们考虑让参观者从纪念馆“船头”进,“船尾”出,一般会认为这个参观流程没有问题。但是,当纪念馆建成以后,馆长对我们说“你们的设计有个问题,一般情况下参观者可以顺着参观路线直接出去,但如果有人要存包就麻烦了——他在入口处存了包,参观完,还得从出口绕回入口来取包。”我们在设计中只考虑了展示流程中的空间感受,却没想到对参观者一进一出的流线应画回一个圈,参观路线的终点和起点要叠合在一起。后来,我把返回入口观赏建筑“战船”作为参观内容后,才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第三点教训是设计一定要深入考虑实际落成后的效果。 这个教训发生在军功厅。设计的初衷是在这个厅里面布满水下无名烈士的墓碑,结果到了装修阶段,布展公司才开始和我们有所互动。他们提出军功厅里大量的水对展品湿度的影响过大。我觉得布展公司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渡江战役纪念馆各展厅不可能是各自封闭的空间,它们应当成为彼此流通的空间。最后在军功厅内的水下,布展不得不做成了透明胶仿制假水。视觉上虽然仿真,但人们可以触及水面的触觉效果和流水潺潺的听觉效果却没有了。这样的结果让我们很失望。当初想当然的创意让设计走了弯路,没有达到创意的预期,再加上仿制的假水又没有做好,让此项创意大为失色。 总之,整个项目全过程虽然由我们控制,但设计创意可以说只实现了一半。除了浮桥、浮雕弧墙外,另外两个都走了样。我们还曾担心过浮桥,它是由按钮遥控操纵启动的,万一哪位重要的宾客到来,遥控按钮失灵怎么办?这就像担心直播晚会话筒突然不响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情况发生。现在每天渡江战役纪念馆早晚开馆和闭馆的时候,浮桥从水中升起和落下的场面,成了一个参观群众必看的展示项目。这个浮桥演示动作的体验,让人们仿佛重新看到了当年战士们登船进发时的样子。
7. 赵敏:您曾在全国各地的很多演讲报告中提到过您的全过程设计方法,这个项目是否也按全过程把控的?
孟建民:是的。此前我在合肥参加过多次投标,做过合肥图书馆、合肥美术馆、合肥政务中心等项目的建筑设计。当时设计合肥图书馆的教训是做完建筑以后,室内设计另外招标设计,效果很不理想。鉴于之前的教训,我提出希望全过程控制的要求,一定要对室内、景观、布展以及其他涉及建筑整体效果的各部门做设计工作的整体把控。后来这个要求被领导小组接受并下发文件,确认由建筑师全程控制,某些必要的阶段须经建筑师签字认可。其实,全过程设计不可能100%地做到,尽管最后布展的效果也是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完成的,建筑师依然不能100%地控制它的效果,能控制一半就实属不易了。但是,颜色、灯光、展陈内容、展陈设计若没有建筑师参与把控,最终效果会差更多。 在最后阶段,景观设计还是问题多多:原本为了营造纪念氛围而栽种的雪松因意见分歧而被改掉,而那些在设计中应当密种并修建成“历史波涛”的绿色灌木也被栽种得稀稀疏疏;个别领导认为这个纪念性的广场应当改建为一座休闲化、供人游乐的公园;主管部门未经我们同意另聘其他景观设计团队重新设计,打乱了原来的创意思想……因此,景观设计完成的很不理想。
8. 赵敏:看来您这样的资深建筑师对项目的把控也没有绝对的话语权啊。请问您又是怎样和领导,和业主沟通的呢?
孟建民:和领导、业主的沟通相当重要,建筑师既要尊重他们的意见,又要坚持自己的原则。这种设计之外的智慧相当关键。在渡江战役纪念馆项目案例中,你能看出我说的全过程设计其实也不是100%的全过程控制。如这个项目的表皮采用什么材料的问题,当时我们想让建筑外表面采用仿木质甲板感觉的材料,但实践过程中,领导和业主们提出各种建议,有要做成素混凝土的,有要做金属扣板的,提什么样意见的都有。我最怕把一个纪念建筑的外墙搞得光溜溜的,像个商业建筑一样。 我告诉他们,大家的意见都非常重要,我们设计院愿意多搞几种样式作为样板,让他们评判选择。然后就把他们提出的那几种构想都做成样板,贴在现场的墙上,请领导小组的同志们一起看。结果现场大家对我们推荐的GRC外墙装饰板一致认可,不同意的也化解了。建筑师有时为了完成作品,要争取说服业主,当然还要学会妥协,在坚持创作底线的前提下,学会做适当的让步。
9. 赵敏:渡江战役纪念馆方案的雕塑形体感十分强烈,由远及近地走来,它带给人们极为震撼的视觉冲击力,能不能讲讲这座雕塑式建筑内在的含义?
孟建民:我们的方案创意强调了简洁的造型。它看似一艘“战船”,重现了渡江战船登陆的历史瞬间。同时,过去我们一直没有宣传的,是这个建筑强调对人性的尊重,对人文的关怀。
渡江战役是1949年国共双方为政权更迭而开展的一场空前的战役。纪念馆形式上的三角形战船从中间划分为两部分,像两块巨型纪念碑,实际上是对交战双方的共同纪念。我们要用更宏大、更博爱的胸怀祭奠历史,从人性的高度审视这场战役。我觉得这对促进两岸的统一、国共的和解都可能产生积极的意义。 走出渡江战役纪念馆,远眺巢湖,岸边高耸着一座90米高的“胜利之塔”。人们的心情逐渐平静,生活还在继续,未来的世界将更加广阔……1949年那次伟大的战役结束了中国将会面临的南北对峙的分裂局面,为今天中国的发展与崛起奠定了基础,回顾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不由得想起诗人苏东坡在赤壁赋中的一段:“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 我发现孟建民是个常常反思自己问题的人,这个项目虽深受人们喜爱,开馆一年游客就突破百万之众,但他在解答的言语中更多谈到的是建筑问题的所在。这里有一段孟总对渡江战役纪念馆的总结与自省,我觉得应当让青年学子们读一读: “设计方案不是一成不变的,从设计图到项目实施需要建筑师灵活把握与应变;” “项目的实施是多种意志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建筑师周旋于其中,既要妥协,又要坚持;”
“建筑师对项目品质的控制,三分功夫在图里,七分功夫在图外。”
本文来源:《a+a建筑知识》2015年第1期,本文由孟建民工作室提供资料,文字经孟建民审阅,摄影:傅兴,特此致谢!
注: 孟建民,中国工程院院士、全国建筑设计大师,第七届梁思成建筑奖获得者,中国建筑学会常务理事,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东南大学建筑学博士。现任深圳市建筑设计研究总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深圳勘察设计行业协会名誉会长,全国城市雕塑建设指导委员会委员。兼任东南大学、华南理工大学等国内著名学府研究生导师,全国高校建筑学专业评估委员会委员,全国注册建筑师考试委员会专家,亚热带建筑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第一届学术委员会委员。
赵敏,北京中联环工程股份有限公司总建筑师,清华大学硕士,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中国建筑学会资深会员,中国建筑学会科普工作委员会委员。《中国建筑文化遗产》特约副主编、《建筑知识(a+a)》特约评论人、《南方航空》杂志建筑特约评论人、Ikuku建筑网特约评论人、非常设计师网特邀资深设计评论人、专筑网特约建筑评论人,独立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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